3D建模與3D列印技術正在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開創無數創新應用的可能性。

在這個新興領域中,我們致力於將這項科技潛力與優勢發揮到極致。

我們結合了眾多專業,建模師、塗裝師、繪師等專家,提供所有3D所需要的專業知識和豐富經驗,為客戶提供高品質的3D建模與3D列印解決方案,讓您的創意無限可能。

因為我們深知3D建模與3D列印技術的強大潛力,更注重將這些技術與實際應用相結合。

無論是在產品開發、生產製造還是藝術設計,創新無限都能為您提供卓越的專業服務,將您的想法轉化為現實。

 

3D建模與模型設計:專業化的產品設計、建築模型和遊戲角色創作

我們為客戶提供高品質的3D建模服務,涵蓋產品設計、建築模型和遊戲角色等領域。憑藉我們專業的技術知識和豐富的經驗,我們致力於將您的創意轉化為真實的實體作品。

3D產品設計

我們的3D建模專家可以協助您設計各種產品,無論是消費品、電子產品還是工業機械等。通過我們細緻的建模過程,我們能夠為您提供高度精細的三維產品模型,使您在生產前能夠更好地評估產品的外觀、結構和功能。

建築模型

3D建模服務同樣適用於建築領域。我們可以根據您的設計草圖和需求,創建精確的建築模型。這些立體模型可以幫助您更好地展示您的設計概念,並在建築過程中作為重要參考依據。

遊戲角色

我們的3D建模團隊具有豐富的遊戲角色設計經驗,可以為您創建獨特且吸引人的角色。無論您是遊戲開發商還是獨立設計師,我們都能夠按照您的需求和想法,提供滿足您期望的遊戲角色3D模型。

 

3D列印:專業原型製作、客製化生產和批量生產服務

為您提供全面的3D列印解決方案,包括原型製作、定制化生產和批量生產等。憑藉我們的專業技能和豐富經驗,我們能夠幫助您將創意轉化為現實,實現高效且經濟的產品生產。

3D模型製作

我們的3D列印服務可以快速、精確地製作出您的產品原型,讓您在產品設計過程中更加靈活。通過我們的原型製作服務,您可以在短時間內評估產品的外觀、功能和結構,進行必要的修改,以確保最終產品的品質和性能。

客製化生產

打造獨一無二的產品。無論是個性化的家居裝飾、藝術品還是定制零件,我們都能為您提供高品質的3D列印產品,滿足您的獨特需求。

批量生產

我們具備批量生產的能力,可為您提供大量的3D列印產品。通過我們的專業技術和高效的生產流程,我們確保每個產品都具有一致的品質和精確的尺寸,以達到您的生產要求。

3D列印與建模作品

 

額外服務:全方位支援,讓您的3D模型更完美

提供一站式的額外服務,包括3D掃描、材料選擇諮詢和塗裝處理,以確保您的3D項目達到最佳效果。我們的專業團隊致力於滿足您的各種需求,讓您的創意得到最佳呈現。

3D掃描

我們的3D掃描服務可以快速並準確地捕捉物體的形狀和尺寸,將其轉化為數位模型。這使您能夠更容易地修改和優化設計,為後續的3D列印和生產做好充分準備。

材料選擇諮詢

我們提供多種3D列印材料,滿足不同項目的需求。我們的專業團隊將根據您的具體需求,為您提供材料選擇方面的專業建議,確保您選擇最適合的材料,以達到最佳的列印效果和產品性能。

塗裝處理

為了讓您的3D列印產品更具吸引力,我們還提供專業的塗裝處理服務。我們的專業團隊將根據您的需求,為您的3D列印產品進行精美的塗裝和打磨表面處理,使其具有更高的美觀度和耐用性。

3D逆向掃描與塗裝作品

專業3D列印與模型製作是您的好幫手:3D列印與一般模具製作比較

全方位支援您的3D項目,讓您的創意得到最佳呈現

專業、高品質的產品,同時節省成本和時間

項目 3D列印 一般模具製作
生產速度 較快,適合短時間內完成原型和小批量生產 較慢,適合大批量生產
成本 較低,尤其對於原型和小批量生產 較高,模具製作成本較大
設計靈活性 高,容易修改和優化設計 較低,修改設計可能需要重新製作模具
材料選擇 多樣化,包括塑料、金屬、陶瓷等 受限於模具材料和製作工藝
表面精度 較低,可能需要額外的後處理 較高,模具製作可保證高精度
客製化能力 強,容易實現個性化設計 較弱,因為模具製作成本較高
環保性 較高,減少材料浪費,可回收利用 較低,因為模具製作過程可能產生廢料

完整的客戶服務

我們重視客戶滿意度,為您提供全方位的客戶支持服務,包括專業諮詢、技術支持、高效服務以及保密協議和知識產權保護。

專業諮詢與技術支持

我們的團隊擁有豐富的3D建模和列印經驗,為您提供專業的技術諮詢,幫助您選擇最合適的技術和材料。從方案設計到產品完成,我們的技術支持將隨時為您解答疑問,確保項目的順利進行。

高效的建模與列印服務

為了滿足客戶需求,我們承諾快速響應客戶的諮詢和需求,確保您的項目能夠按時完成。我們的高效服務包括及時更新項目進度、提供定期報告和對產品質量的嚴格把控。

保密協議與知識產權保護

重視客戶的知識產權和商業機密。在整個合作過程中,我們將遵循保密協議,確保您的設計和技術信息不被洩露。此外,我們將尊重並保護您的知識產權,確保您的創新成果不受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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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東立體打印現在是開始利用3D建模與3D列印技術,將您的創意轉化為珍貴的客製化公仔模型的絕佳時機。

無論您是希望擁有一個獨一無二的收藏品,還是為親友量身打造獨特禮物,我們的專業團隊都能滿足您的需求臺南3D列印汽車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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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昌英:游新都后的感想  這股南風的來勢,真不可擋!竟把我吹送到新都去住了幾天。在拜訪親友以及酬酢清談之外,我還捉住了些時間去游覽新舊名勝。秦淮河畔仍是些清瘦的垂楊與泣柳,在那里相對凄然,仿佛怨訴春風的多事,暗示生命的悲涼。那些黑癟枯蒿的船只也仍然在那里執行它們存在的使命。臭污混濁的煤炭水自然也還是孜孜流著。只有人─—萬物之靈的人─—卻另呈一番新氣象。肩章燦爛的兵將,西服或長衫的先生,旗袍或短裝的婦女,都在那里生氣勃勃地喜氣洋洋地追撲著小巧伶俐、時而逃避、時而在握的快樂神。他們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龍井的清香、花雕的芳馥、言語的熱烘、野草的青嫩、桃李的芳艷、功名事業的陶醉。那自然!人生是這些事,這些事就是人生!  雞鳴寺前也一樣的有兩種氣象:碩大宏敞的玄武湖滿披著蔓延無忌的葦蘆及浮萍,表露一種深沉忍毅的悶態,似乎在埋怨始造它的人的沒出息,生出不肖的子孫來,讓它這樣老耄龍鐘的身體感受荊蘆野棘的欺凌;前面的叢山峻嶺也是沉毅不可親近的在那里咬住牙根硬受著自己裸體暴露的羞辱。只有茶樓上的人卻歡天喜地在那里剝瓜子、飲清茶、吞湯面─—高談闊論,嬉笑詼諧,儼然天地間的主宰是他門做定了的。  走上偉大雄壯的臺城,我們的視野卻頓然更變了形象。這里有的是寂寞!是荒涼!是壯觀!人們許是畏忌梁武帝的幽魂來纏繞的緣故吧,都不肯來與這奪魄驚心的古城相接近。然而我們民族精神的偉大更在何處這樣塊然流露在宇宙之間呢?喔!我們的腳踏著的是什么?豈不是千千萬萬、萬萬千千、無數量的磚石所砌成的城墻嗎?試問這磚石那一塊不是人的汗血造成的?試問這綿延不斷。橫亙于天地間的大城,那一寸那一步,不是人的精血堆成的?腳、輕點放步吧,我們祖宗的血汗,你應當尊敬愛惜些。心,你只管震顫,將你激昂慷慨的節奏,來鼓醒,來追和千百年中曾在這里劇烈動顫過的心的節奏。性靈,至少在這一瞬之中,你應當與你已往的千萬同胞共祝一觴不朽的生命。他們已經染指過了他們瞬息中生存的甘苦。你現在正在咀嚼著─—苦嗎?甜嗎?我那里敢代你說出來。你是最害羞、最膽怯、最不肯將你的真實暴露給人的。我如果替你說出來,你一定要老羞成怒的對付我呵!─—你以后更有繼承者。繼承者之后再又有繼承者。在這無始無終、無邊無際的時間中,你們各個的生命雖然明日黃花,然而合起來在這偉跡上及其他不朽的事業上你們都可得著共同的永生!清風是美酒,白光是金杯,只管盡量的多飲幾杯!  對著古跡,我有的是追慕、懷憶、神馳。對著新名勝,許是與我更接近的緣故,我的情緒與精神就完全兩樣了。欣賞之中總不免批評神的闖入。新名勝之中,自然首推中山陵墓。因為急欲一面的情熱,我和朋友竟不避新雨后濘爛的道路,驅著車,去盡興的拜賞了一番。數里之遙,在車上,我們就眺見了前面山腰上塊然幾道白光在發耀,恍若浪山蒼翠中忽然涌出一般白濤,皖潔輝煌的。以位置而論,中山墓自然較明孝陵高些。然而就一路上去的氣魄而言,我卻不敢說前者比后者雄壯些。孝陵的大處,令人精神驚撼處就是一路上排列的那些翁仲、石象、石馬。在它們肅然看守之中,我們經過時,自然而然的感覺一種神秘、一種浩然的氣魄。向中山墓驅進之時,我們的精神并沒有感著偌大的搖撼。許是正路還未竣工,我們所經過的是側路吧,但是一到了墓前的石階上,往下眺望時,我們才領略了它這一望千里無涯的壯觀!這個位置才真不愧代表孫先生的偉大人格、宏遠意志、碩壯魄力。然而我們覺得仍然好中不足。假如這全國人所尊敬的國父的墓能建筑在更高的地點或索性在山嶺上,一目無涯的望下來,那豈不更能代表他那將全人類一視同仁的氣魄嗎?間接的豈不更能代表我們這中華民族的偉大精神嗎?一個時代的民族精神的發揚光大常是在它的紀念勝跡上面看得出來。在這上面多花幾百萬銀錢確是值得的事!這建筑的本身雖然也有優點─—如材料的良美之類─—但是在形式上講起來,不是我們理想中的國父墓。石階太狹,趨勢太陡,祭堂也不夠寬宏巍峨,墓與祭堂連在一塊更減少不少的氣魄。我們覺得正墓如果再上一層,中間隔離一層敞地,看上去,一定更雄偉些。然而這不過是私人的評斷與理想。將來這個紀念勝跡完全竣工之后,我們希望它給與人的印象要比我們這次所得的要深刻、要動人些。在這形象粗定之時,我們自然看不出它的全壁的優美。  男女金陵大學及江蘇大學自然亦是新文化的重要部分。我們在這同一城池內參觀而比較這兩種性質不同的大學,覺得十分有趣,十分有益,因為它們就是西洋民族與中國民族精神的具體表現。一個巧小精干,實事求是;一個好高務遠,氣魄浩然。先就建筑而論,女子金陵大學的中西合壁式的構造,立在綠葉濃蔭的花園茂林中真是巍然一座宮殿,儼然一所世外桃源的仙居,它的外貌的形式美;是它那紅、黑、灰各種顏色的配合的得法;是它那支干的勻稱,位置的合宜;是它那中國曲線建筑的飄逸瀟灑的氣質戰勝了西洋直線的笨重氣概。男金陵大學則大大不然。它的建筑的原則是與女子金陵大學一個樣:采用中西合壁的辦法;然而成績卻兩造極端。女子金陵大學給我們一種惟美的、靜肅的、逸致的印象。男金陵大學,卻令人看了不禁要發笑,一種不舒服、不自然的情緒沖擠到心上來。我起初還是莫解其故,及至立住足、凝神的看了個究竟,才釋然而悟。呵!我捉住了它的所以然了。這里不是明明白白站著一個著西服的西洋男子,頭上卻戴上一頂中國式的青緞瓜皮小帽嗎?一點兒不錯,它令人好笑的是它那帽子與衣服格格不相入的樣子。中西建筑合壁辦法:用在女子金陵大學上面則高尚自然,別致幽雅,在男子金陵大學上則發生這種奇離的印象,是亦幸與不幸,工與不工之分而已呵!至于江蘇大學,形勢雖然浩大,地盤雖然寬闊,屋宇雖然繁多,然而卻講不上建筑上綜合的調和美。這里一棟紅的、那里一棟白的、再那里又一棟灰的、黑的……這里是西洋式、那里是中國式,再那里又是不中、不西式……東邊一座,西北邊一座、不東不西、不南不北又一座……一言以蔽之曰零亂拉雜而已。中國人做事素來沒有計劃,只圖遠大的脾氣,由此可以見其梗概了。中國土地廣闊,人民繁多,然而政治紛歧,秩序蕩然的情景,算是被這學府的外貌象征出來了。  三大學的外貌如此,內容卻不敢妄加評斷。不過就我們局外人的立足點看去,也可窺見許多殊異的地方。在女子金陵大學求學的人真是前世修來合該享受幾年公主的生活。它的里面的設備與陳設的富麗,就是拿歐洲什么女子大學來比,也只有過而無不及的。我們一路參觀,一路耿耿為懷的是:這一班青年女子習慣了這樣華侈的生活,將來回到貧困的中國社會里面,怕不容易相安,還許反因教育而惹起一生的煩苦呢。再者教會的學校都有一種共同的缺點,就是它們教出來的學生多不適于中國社會的應用;它們注重洋文化,輕視國粹,它們好像國中之國,獨自為政,不管學生所學的于她們將來對于本國社會的貢獻,需要不需要,適用不適用,只顧貫注的將西洋貨輸到她們腦子內去。我們希望教會學校多與中國社會接洽,讓學生去尋找她們對于社會切身的問題去問學,不必將我們好好的青年去造成一些純西化的只會說外國話的女子。  男子金陵大學農科的成績卻真是斐然可觀。三四年來對于森林農業的研究調查的具體成績都歷歷可數:對于中國花草標本的收集已經有五千種、萬余張之多,樹木標本亦有三千種之普,農民生活狀況的調查已有十七省了,考查后寫成了的報告圖書亦不下十余種。尚有什么測量淮河流域的圖表!什么新發明的量水機,令人看了真不能不驚嘆他們師生的努力。聽說江蘇大學的農科也辦得極有精彩,極有成績,可惜我們沒有看到,不能拿來與金陵比衡一下。男子金陵大學圖書館所存的中外圖書共有十萬零五千多本。這總算像個樣子了!聽說江蘇大學還不到此數。這是我們盼望當局極力注意的事。假如這樣一個碩大重要的學府還讓師生感覺圖書不足之苦,那真是不應該之至。學府大部分的生命應該維系在圖書與儀器上面。沒有它們,自然學也無從學,問也無從問的了。江蘇大學自然科學院新近添置了許多機器與儀器。給以相當時期的恢復與預備,前程總當是無限量的。以氣魄與可能性而論,江蘇大學自然遠過金陵。讓我們翹趾仰望著它的未來的光榮吧。  舊名勝也好,新名勝也好,新文化也好,我都與你們暫時分別了。何時再來瞻仰你們的芳容,我卻不敢預言的了。我現在又回到這塵埃滿目,錢臭通衢的上海了。新都呵,你的油然嫩翠到處花香的美貌此刻仍在我心眼中閃灼著,嫣笑著!你有的是動人的古跡、新鮮的空氣、明靜的遠山、蕩漾的綠湖、歡喜的鳥聲、緣得沁心的園地!這是何等令人懷慕呵!  巴黎的一夜  寓所是在賽因河附近的一條僻靜小街上。  夜色異樣明麗。深藍天空中的一輪銀月仿佛在朝著地球微笑。微笑的光芒將巴黎渲染為一片渺茫的銀輝夢境。已是午夜了。我剛從歌劇院回來。沉醉于音樂境內的我的心靈,與這月夜似乎是極相融洽。在河岸上步月而行,簡直流連忘返。巴黎的夢容分外迷人:河流好像荷馬的古琴訴說著歷來英雄兒女的盛事;園林宮閣均各有各的夢囈。我真欣賞著忘乎一切了。不知怎的我的視線忽被不遠的青草地上一團黑物捉住了。蠕蠕在動的是什么?不是鬼,因為這種月世界不容邪物橫行。我一點也不害怕,雖是張眼見不到其他行人。不到兩分鐘,我已來到青草地的近傍。原來是一女郎在草地上剔搜什么。月輝把她照映得非凡的秀麗。看去不過十八九的閨女。也許是因為夜與月的影響吧,我把白日所應有的拘束都忘了。很自然的把手電捻亮,和氣的用法語向她說道:“小姐,你找什么?我幫你忙。”她也就一點不陌生的向我慘然一笑,“正好,你有這個就容易找了。”“你失了什么?”我一路用電光在草地上照,一路問她,青緞外衣里面,微露出來的白色舞衣,把她的青春之臉陪襯得異樣嫵媚。她對于我的問話,仿佛不容易找著一個相當的答復。態度煞是躊躇而羞澀。眼睛內似乎要流出淚來“失了……失了……一顆撇針……是我媽媽給我的。”“多大?是金的?”“不大,是珍珠編的。我……我媽……”她認真的看了我一眼。“夫人,是東方人?”“中國人。”我們一邊找撇針,一邊談話。“來這里玩玩?”“來讀書……你的撇針不一定掉在這里。”被蹂躪得將變成綠泥的草里,始終找不出撇針來。“一定在這里……從舞廳出來一路都摸在手里。”“一個人來的?”“一個朋友伴來的……他……他先走了!”我偷眼觀察她的臉,只見一陣紅一陣白又一陣紫……羞愧恨懼顯然在這世故淺薄的靈魂內宣戰了。我想寬解她;“珠花也不值多少吧,另買一顆就是。”“另買一顆?世上再不會有這么一顆撇針……是我媽的祖上傳下來的……夫人讀過《羅蘭歌》?”“讀過。”“據說是茉黛公主的寶物。”“真的嗎?那就真是無價之寶!”我為她尋找的熱心增加了十倍。她的聲音很低微,似有一滿腔心事要從口內拚出來而她無力鎮壓下去:“代表貞潔!”LaVirgin-ite兩字說得異樣凄切……每個字母都顫出悲哀惋惜似的。“我沒臉見我媽……我受了騙……壞人……”她終于哭出來了。“別哭!慢慢找。”我還是熱心地到處撥剔。她的淚聲凄涼地呢喃著……“夫人,盡找是空的,世間的寶物一次失了就永收不回來……我媽常這么說,我吃虧(www.lz13.cn)忘了母訓,今晚。”“你明天來找吧,白天容易看見。不早了……你回家不遠?”“不遠!謝謝夫人。”她伸出一只又熱又軟又嫩的手給我握……“我不能見我媽……”“別怕!說清楚就好了。”“失了……不能做人……”她咽哽了。我心中很難受,但是找不出慰藉的言語……最后才說道:“你媽媽一定能了解……回去吧,夜深了。”她猛然擺脫我的手,噙住淚,一溜煙過橋去了。我追著一聲:“再見!”她回一聲“Adieu!”  我回到寓所,趕緊睡了。月夜的幽情及女郎的際遇在我性靈內留下很深的印痕:夢里不息的看見魚白的光輝里女郎啼哭,時而在草上,時而在橋上,時而在河邊,時而在樹下。  早飯后,照例第一件事是看報。《時報》頭頁中間一段小新聞特別令人注目。我把大事的記載丟了,先看它。“賽河中今晨發見女尸,十八九的女朗,面目清秀,衣青緞外衣白綢晚服,家屬尚在調查中。”人生如夢幻,這豈非夢中的另一場惡夢嗎?  (選自《山居散墨》) 袁昌英作品_袁昌英散文集選 袁昌英:再游新都的感想 李碧華作品_李碧華散文精選分頁:123

給酒喝朋友, 問誰有清風。 說花寫白云, 等你做好夢。 >>>更多美文:自創詩

史鐵生:老屋小記  年齡的算術,通常用加法,自落生之日計,逾年加一;這樣算我今年是四十五歲。不過這其實也是減法,活一年扣除一年,無論長壽或短命,總歸是標記著接近終點;據我的情況看,扣除的一定多于保留的了。孩子仰望,是因為生命之囤滿得冒尖;老人彎腰,是看囤中已經見底。也可以有除法,記不清是哪位先哲說過:人為什么會覺得一年比一年過得快呢?是因為,比如說,一歲之年是你生命的全部,而第四十五年只是你生命的四十五分之一。還可以是乘法,你走過的每一年都存在于你此后所有的日子里,在那兒不斷地被重新發現、重新理解,不斷地改變模樣,比如二十三歲,你對它有多少新的發現和理解你就有多少個二十三歲。  二十三歲時我曾到一家街道生產組去做工,做了七年。———這話沒有什么毛病,我是我,生產組是生產組,我走進那兒,做工,七年。但這是加法或減法。若用除法乘法呢,就不一樣。我更迷戀乘法,于是便劃不清哪是我,哪是那個生產組,就像劃不清哪是我哪是我的心情。那個小小的生產組已經沒有了,那七年也已消逝,留下來是我逐年改變著的心情,和由此而不斷再生的那幾間老屋,那年月以及那些人和事。  那是兩間破舊的老屋,和后來用碎磚壘成的幾間新房,擠在密如羅網的小巷深處,與條條小巷的顏色一致,蕪雜灰暗,使天空顯得更藍,使得飛起來鴿子更潔白。那兒曾處老城邊緣,荒寂的護城河在那兒從東拐向南流;如今,城市不斷擴大,那兒差不多是市中心了。總之,那個地方,在這遼闊的球面上必定有其準確的經緯度,但這不重要,它只是在我的心情里存在、生長,一個很大的世界對它和對我都不過是一個悠久的傳說。  我想去那兒,是因為我回到那個很大的世界里去。那時我剛在輪椅上坐了一年多,二十三歲,要是活下去的話,料必還是有很長久的歲月等著我。V告訴我有那么一個地方,我說我想去。V和我在一條街道上住,也是剛從插隊的地方轉回來,想等一份稱心的工作,暫時在那生產組干著。我說我去,就怕人家不要。V說不會,又不是什么正式工廠,再說那兒的老太太們心眼兒都挺好。父親不大樂意我去,但悶悶地說不出什么,那意思我懂:他寧可養我一輩子。但是“一輩子”這種東西,是要自己養的,就像一條狗,給別人養就是別人的。所有正式的招工單位見了我的輪椅都害怕,我想萬萬不可就這么關在家里并且活著。  我搖著輪椅,V領我在小巷里東拐西彎,印象中,街上的人比現在少十倍,鴿哨聲在天上時緊時慢讓我心神不定。每一條小巷都熟悉,是我上小學時常走的路,后來上了中學,后來又去“串聯”又去“插隊”又去住醫院……不走這些路已經很久。過了一棵半朽的老槐樹是一家汽車房的大宅院,過了大宅院是一個小煤廠,過了小煤廠是一個雜貨店,過了雜貨店是一座老廟很長的紅墻,跟著紅墻再往前去,我記得有一所著名的監獄。V停了步說到了。  我便頭一回看見那兩老屋:塵灰滿面。屋門前有一塊不大的空場,就是日后蓋起那幾間新房的地方。秋光明媚,滿地落葉金黃,一群老太太正在屋前的太陽地里勞作,她們大約很盼望發生點兒什么格外的事,紛紛停了手里的活兒,直起腰,從老花鏡的上緣挑起眼睛看我。V“大媽、大嬸”地叫了一圈,又仰頭叫了一聲“B大爺”。房頂上蹲著一個老頭,正在給漏雨的屋頂鋪瀝青。  “怎么著爺們兒?來吧!甭老一個人在家里憋著……”B大爺笑著說,露出一嘴殘牙。他是在說我。  應該有一首平緩、深穩又簡單的曲子,來配那兩間老屋里的時光,來配它終日沉暗的光線,來配它時而喧鬧與時而疲倦。或者也可以有一句歌詞,一句最平白的話,不緊不慢地唱,反反復復地唱,便可呈現那老屋里的生活,聞見它清晨的煤煙味,聽見它傍晚關燈和鎖門的輕響。  我們七八個年輕人占住老屋的一角,常常一邊干活兒一邊唱歌。七年中都唱過什么,記不住也數不清。如今回想,會唱歌中,卻找不出哪一句能與我印象中那老屋里緩緩流動的情緒符合。能夠符合它的只應當是一句平白的話,平白得甚至不要有起伏,惟顫動的一條直線,短短的,不斷地連續。這樣似乎就在我耳邊,或者心里,可一旦去找它卻又飄散。  老太太們盼望這個小生產組能夠發達,發展成正式工廠,有公費醫療,一旦干不動了也能算退休,兒孫成群終不如自己有一份退休金可靠。她們大多不識字,五六十歲才出家門,大半輩子都在家里侍候丈夫和兒女。我們干的活兒倒很文雅:在仿古的大漆家具上描繪仕女佳人,花鳥樹木,山水亭臺……然后在漆面上雕出它們的輪廓、衣紋、發絲、葉脈……再上金打蠟,金碧輝煌地送去出口,換外匯。  “要人家外國錢干嘛呢,能用?”A老太太很些明知故問的意思,掃視一周,等待呼應。  “給你沒用,國家有用。”G大嬸搭腔,“想買外國東西,就得用外國錢。”  “外國錢就外國錢吧,怎么叫外匯?”  “干你的活唄老太太——!知道那么多再累著。”  “我劃算,外匯真要是那么難得,國家興許能接收咱們這個廠子……”  老太太們沉默一會兒,料必心神都被吸引到極樂世界般的一幅圖景中去了。  “哎,對了,U師傅,你應當見過外匯?”  于是,最安靜的一個角落里響起一個輕柔的聲音:“外匯是嗎?哦,那可有很多種,美元,日元,英鎊,法郎,馬克……我也并不都見過。”這聲音一板一眼字正腔圓,在簡陋的老屋里優雅發漂浮,怪怪的,很不和諧,就像蕪雜的窄巷忽然閃現一座精致的洋房,連灰塵都要退避。“對呀對呀,紙幣,跟人民幣差不多……對呀,是很難得,國家需要外匯。”  這回沉默的時間要長些,希望和信心都在增長。  可是A老太太又琢磨出問題了:“咱們買外國東西用外國錢,外國買咱們的東西不是也得用中國錢嗎?那您說,咱這東西可怎么換回外匯來呢?”  “不,”U師傅細聲地笑一下,“外國人買咱們的東西要付外匯。”  “那就不對了,都用他們的錢,合著咱們的錢沒用?”  U師傅光是笑,不再言語。  很多年以后,我在一家五星級飯店里看見了那樣幾件大漆的仿古陳設:一張條案、幾只繡墩、一堂四扇屏風。它們擺布在幽靜的廳廊里,幾株花草圍伴,很少有人在它們跟前駐足,惟獨我一陣他鄉遇故知般的欣喜。走近細看,不錯,正是那樸拙的彩繪和雕刻,一刀一筆都似認得。我左顧右盼,很想對誰講講他們的來歷,但馬上明白,這兒不會有人懂得它們,不會有人關心它們的來歷,不會再有誰能聽見那一刀一筆中的希望與岑寂。我摸摸那屏風纖塵不染的漆面,心想它們未必就是出自那兩間老屋,但誰知道呢,也許這正是我們當年的作品。  冬天的末尾。凍土融化,變得溫潤松軟時,B大爺在門前那塊空場上畫好一條條白線,磚瓦木料也都預備齊全,老屋里洋溢著歡快的氣氛。但陣陣笑聲不單是因為新屋就要破土動工,還因為B大爺帶來“基建隊”中有個傻子。  “嘿,三子,什么風把你刮來了?”  “你們這兒不是要蓋房嗎?”  “嗬,幾天不見長出息了怎的,你能蓋得了房?”  三子愧怍地笑笑:“這不有B大爺嗎?”  三子?這名兒好耳熟。我正這么想著,他已經站到我跟前,并且叫著我的名字了。“喂,還認得我嗎?”他的目光遲滯又迷離。  “噢……”我想起來了,這是我的小學同學,可怎么這樣老了呢?駝背,而且滿臉皺紋。“你是王……?”  “王…王…王海龍。”他一臉嚴肅,甚至是緊張。  又有笑他了:“就說‘三子’多省事兒!方圓十里八里的誰不知道三子?未必有人能懂得‘王海龍’是什么東西。”  三子的臉紅到耳根,有些喘想爭辯,但終于還是笑,一臉嚴肅又變成一臉愧怍,笑聲只在喉嚨里“哼哼”地悶響。  我連忙打岔:“多少年了呀,你還記得我?”  “那我還能不記得?你是咱班功課最棒的。”  眾人又插嘴說:“那最孬的是誰呢?”“小學上了十一年也沒畢業的,是誰呢?”“倆腿穿到一條褲腿里滿教室跳,把新來的女老師嚇得不敢進門,是誰?”  “我——!媽了個巴子的,行了吧?!”三子猛喊一聲,但怒容只一閃,便又在臉上化作歉疚的笑,隨即舉臂護頭。  果然有巴掌打來,虛虛實實落在三子頭上。  “能耐你不長,罵人你倒學得快!”  “這兒都是你大媽大嬸,輪得上你罵人?”  “三子,對象又見了幾個了啦?”  “幾個哪兒夠,幾打了吧?”  “不行。”三子說。  “喂喂——說明白了,人家不行還是咱們不行?”  “三子!”B大爺喊,“還不快跟我干活兒去?這群老‘半邊天’一個頂一個精,你惹得起誰?”  B大爺領著三子走了,甩下老屋里的一片笑罵。  B大爺領著三子和V去挖地基,還有個叫老E的四十多歲的男人。三子一邊挖土一邊念念叨叨地為我嘆息:“誰承想他會癱了呢?唉,這下他不是也完了?這輩子我跟他都算完了……”V聽了眥瞪三子:“你他媽完了就完了吧,人家怎么完了?再胡說留神我抽你!”三子便半不吭聲,拄著鍬把抵頭站著。B大爺叫他,他也不動,B大爺去拽他,他慌抹了一把淚,臉上還是歉意的笑。——這些都是后來B大爺告訴我的。  三子的話刺痛了我。  那個二十三歲、兩腿殘廢的男人,正在戀愛。他愛上了一個健康、漂亮又善良的姑娘。健康、漂亮、善良——這幾個詞大陳舊,也太普通了,但沒有別的詞給她,別的司對于她嫌雕琢。別的詞,矯飾、浮華,難免在長久的時光中一點點磨損掉。而健康,漂亮,善良,這幾個詞經歷了千百年。屬于那個年輕的戀愛者的,只有一個詞:折磨。  殘疾已無法更改,他相信他不應該愛上她,但是卻愛上了,不可抗拒,也無法逃避,就像頭上的天空和腳下的土地。因而就只有這一個詞屬于他:折磨。并不僅因為痛苦,更因為幸福,否則也就沒有痛苦也就沒有折磨。正是這愛情的到來,讓他想活下去,想走進很大的那個世界去活上一百年。  他坐在輪椅上吻了她,她允許了,上帝也允許了。他感到了活下去的必要,就這樣就這樣,就這樣一百年也還是短。那時他想,必須努力去做些事,那樣,或許有一天就能配得上她,無愧于上帝的允許。偷偷地但是熱烈地親吻,在很多晴朗或陰郁的時刻如同團聚,折磨得到了報答,哪怕再多點兒折磨這報答也是夠的。但是總有一塊巨大的陰影,抑或巨大的黑洞一一看不清它在哪兒,但必定等在未來。  三子的話,又在我心里灌滿了惶恐和絕望。一個傻人的話最可能是真的。  楊樹的枝條枯長、彎曲,在春天最先吐出了花穗,搖搖蕩蕩在灰白的天上。我搖著輪椅,毫無目的地走。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潮,卻沒有聲音一一我茫然而聽不到任何聲音,耳邊和心里都是空荒的岑寂。我常常一個人這樣走,一無所思,讓路途填塞時間,勞累有時候能讓心里舒暢、平靜,或者是麻木。這一天,我沿著一條大道不停地搖著輪椅,不停地搖著,不管去向何方,也許我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少力氣,也許我想知道,就這么搖下去究竟會走到哪兒。  夕陽西墜時,看見了農田,看見了河渠、荒崗和遠山,看見了曠野上的農舍炊煙。這是我兩腿癱瘓后第一次到了城市的邊緣。綠色還很少,很薄,裸露的泥土占了太重的比例,落霞把料峭的春風也浸染成金黃,空幻而遼闊地吹拂。我停下車,喝口水,歇一會兒。閉上眼睛,世界慢慢才有了聲音:鳥兒此起彼落的啼鳴……農家少年的叫喊或者是歌唱……遠行的列車偶爾的汽笛聲……身后的城市“隆隆”地轟響著,和近處無比的寂靜……但是,我完了嗎?如果連三子都這樣說,如果愛情就被這身后的喧囂湮滅,就被這近前的寂靜囚禁,這個世界又與你何干?睜開眼,風還是風,不知所來與所去,浪人一樣居無定所。身上的汗涼了,有些冷。我繼續往前搖,也許我想:搖死吧,看看能不能走出這個很大的世界……然后,暮色蒼茫中,我碰上了一個年輕的長跑者。  一個天才的長跑家——K,K在我身旁收住腳步,愕然地看著我,問我這是要到哪兒去?我說回家。他說,你干嘛去了?我說隨便走走。他說你可知道這是哪兒嗎?我搖搖頭。他便推起我,默默地跑,朝著那座“隆隆”轟響的城市,那團燈火密聚的方向。  想起未開放的年代,一定會想起K,想起他在喧囂或寂靜的街道上默默奔跑的形象。也許是因為,那個年代,恰可以這孤獨的長跑為象征、為記憶、為訴說吧。  K因為在“文革”中出言不慎,未及成年就被送去勞改,三年后改造好了回來,卻總不能像其他同齡人一樣有一份正式工作。所謂“改造好了”,不過是標明“那是被改造過的”(就像是“盜版”的),以免與“從來就好的”相棍淆。這樣,K就在街道生產組蹬板車。蹬板車之所得,剛剛填平蹬板車之所需。力氣變成錢,錢變成糧食,糧食再變成力氣,這樣周而復始我和K都曾懷疑上帝這是什么意圖?K便開始了長跑,以期那嚴密而簡單的循環能有一個漏洞,給夢想留下一點兒可能。K以為只要跑出好成績,他就可以真正與別人平等,或者得一份正式工作,或者再奢侈些一一被哪個專業田徑隊選中。  K推著我跑,燈火越來越密,車輛行人越來越多……K推著我跑,屋頂上的月亮越來越高;越來越小,星光越來越亮越來越遼闊……K推著我跑,“隆隆”的喧囂慢慢平息著,城市一會兒比一會兒安靜……萬籟俱寂,只有K的腳步聲和我的車輪聲如同空谷回音……K推著我跑在我的印象中一直就沒有停下,一直就那樣沉默著跑,夜風撲面,四周的景物如鬼影幢幢……也許,恰恰我倆是鬼(沒有“版權”而擅自“出版”了),穿游在午夜的城市,穿揣在這午夜的千萬種夢境里……K是個天才長跑家。他從未受過正規訓練,只靠兩樣天賦的東西去跑:身體和夢想。他每天都跑兩三萬米,每天還要拉上六七百斤的貨物蹬幾十公里路,其間分三次吃掉兩斤糧食而已。生產組的人都把多余的糧票送給他。談不上什么營養,只臨近大賽的那一個月,他才每天喝一瓶牛奶,然后便去與眾多營養充足、訓練有素的專業運動員比賽。年年的“春節環城賽”我都搖著輪椅去看他跑。年年他都捧一個獎杯或獎狀回來,但僅此而己,夢想還是夢想。多少年后我和K才懂了那未必不是上帝的好意相告:  夢想就是夢想,不是別的。  有個十三四歲的男孩要跟K學長跑,從未得到過任何教練指點的K便當起了教練。后來,這男孩的姐姐認識了K,愛上了K,并且成了K的妻子——那時K仍然在拉板車,在跑,在盼望得到一份正式工作,或被哪個專業田徑隊選中。  熱戀中的K曾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他很久以來就想跟我說這句話了。他說:“你也應該有愛情,你為什么不應該有呢?”我不回答,也不想讓他說下去。但是他又說:“這么多年,我最想跟你說的就是這句話了。”我很想告訴他我有,我有愛情,但我還是沒有告訴他,我很怕去看這愛情的未來。那時候我還沒能聽懂上帝的那一項啟示:夢想如果終于還是夢想,那也是好的,正如愛情只要還是愛情,便是你的福。  U師傅有什么夢想么?U師傅會有怎樣的夢想呢?  U師傅的腳落在地上從來沒有聲音,走在深深的小巷里形單影只,從不結群。U師傅走進老屋里來工作,就像一個影子,幾乎不被人發現。“U師傅來了嗎?”——如果有人問起,大家才她的座位上望,看見一個滿頭烏發、身材順長的老女人,跟著見一聲如少女般細聲細氣的回答——“來了呀。”  我初來老屋之時,聽說她已經有五十歲——除非細看其容顏,否則絕不能信。她的身段保持得很好,舉手投足之間會令人去想:她必相信可以留駐往昔,或者不信不能守望住流去的歲月。無論冬夏,她都套一身工作服,領口和袖口的扣子都扣緊。她絕不在公用的水盆中洗手,從不把早點拿來老屋吃。她來了,干活;下班了,她走。實在可笑的事她輕聲地笑,問到她頭上的話她輕聲回答,回答不了的她說“真抱歉,我也說不好”,令她驚訝的事物她也只說一聲“喲,是嗎”。  “U師傅,您給大伙說兩句外國話聽聽行不行?”“不行呀,”她說,“都快忘光了。”  小T說:“U師傅,您昕D唱的那些嘀里咕嚕的是外語嗎?”她笑笑,說“我聽不懂那是什么語。”  小T便喊D:“嘿,你聽見沒有,連U師傅都聽不懂,你那叫外語呀?”  D走到U師傅跟前,客客氣氣地弓身道“有阿爾巴尼亞語,有南斯拉夫語,有朝鮮語,還有印度語。”  “喲,是嗎?”U師傅笑。  “U師傅,我早就想請教您了,您說‘杜喲瑞曼巴'是什么意思?”  “你說的大概是doyouremember,意思是,‘你還記得嗎'。”  “哎喲喂,神了。”D撓撓頭,再問“那‘得噢斯綽哈特'呢?”  U師傅認真地聽,但是搖頭。“一個草帽,是嗎?”  “草帽?噢,大概是theoldstrawhat;‘那個舊草帽’,是嗎?”“‘喲給喂突密'呢?”  “yougavetome,就是‘你給我'。哦,這整句話的意思應該是,‘媽媽,你還記不記得你給我的那個舊草帽'。”  D點頭嘖舌,翹著大拇指在老屋里走一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小T快樂得手舞足蹈:“哇老天,D哥們兒這回栽了吧?”  D不理小T,說:“U師傅,我真不明白,您這么大學問可跟我們一塊兒混什么?”  L大媽的目光敏覺地投向U師傅,在那張阻擋不住地要走向老年的臉上停留一下,又及時移開:“D,于你的活兒吧,說話別這么沒大沒小的!”  聽說U師傅畢業于一所名牌大學的西語系,聽說U師傅曾經有過很好的工作,后來生了一場大病,病了很多年工作也就沒了。聽說U師傅沒結過婚,聽說不管誰給她介紹對象她都婉言謝絕。  U師傅絕對是一個謎。老屋里寂寞的時刻,我偶爾偷眼望她,不經意地猜想一回她的故事。我想,在那五十幾年的生命里面必定埋藏著一個非凡的夢想,在那優雅、平靜的音容后面必定有一個牽魂動魄的故事。但是她的故事守口如瓶,就連老屋里的大媽大嬸們也分毫不知,否則肯定會傳揚開去。  應該是一個愛情故事,一個悲劇。應該是一份不能隨風消散、不能任歲月沖淡的夢想,否則也就談不上悲劇。應該并不只是對于一個離去的人,而是對于一份不容輕置的心血,否則那個人已經離開了你,你又是甘心地守望著什么呢?等待他回來?我寧愿不是這樣一個通俗的故事。如果他不回來(或不可能再回來),守望,就一定是荒唐的么?不應該單單去猜測一種現實——何況她已經優雅而平靜地接受了別人無法剝奪的:愛情本身。她優雅、平靜但卻不能接受的是:往日的隨風消散。是呀那是你的不能消散的心的重量,不能刪減的魂的復雜,不能訴說的語言絕境,不能忘記的夢之神壇或大道。  到底是怎樣一個故事并不重要。  有一次小T去U師傅家回來(小T是老屋惟一去過U師傅家的人),跟我們說“哇老天!告訴你們都不信,U師傅家真叫講究喂,凈是老東西。”  D說:"有比L大媽還老的東西?"  小T說:“我是說藝術品,字畫,瓷器,還有太師椅呢。”D說:“太濕,怎么坐?”  小T說:“你們猜U師傅在家里穿什么?旗袍!哇老天,緞子的,漂亮死了!頭發挽成警,旗袍外面套一件開身繡花的毛坎肩,哇老天,她可真敢穿!屋里屋外還養了好多好多花……U師傅的夢想具體是什么,也不重要。  B大爺七十多歲了。砌磚和泥、立柱架梁、攀墻上房,他都還做得。察領導之顏、觀同僚之色,他都老練。審潮流之時、度朝政之勢,他都自信有過人之見一一無非是“女人禍國”的歪論、“君側當清”的老調。B大爺當過兵打過仗,槍林彈雨里走過來,竟奇跡般沒留下一點兒傷殘。不過他當的既非紅軍,亦非八路,也不是解放軍。他說他跟“毛先生”打過仗。  “哪個毛先生?”  “毛主席呀,怎么了?”  “哎喲喂B大爺子!毛主席就是毛主席,能瞎叫別的?”  “不懂裝懂不是?‘先生'是尊稱,我服氣他才這么叫他。當年我們追得毛先生滿山跑,好家伙,陳誠的總指揮,飛機大炮的那叫狂,可追來追去誰知道追的是師傅哇?論打仗,毛先生是師傅,教你們幾招人家還未準有工夫呢,你們倒他媽不依不饒地追著人家打!作死!師傅就是先生,‘先生'是尊稱,懂不?"“滿山跑?什么山?”  “井岡山呀?怎么著,這你們又比我懂?”“哪里哪里,你是師傅,呵不,先生。”  “噢哨,不敢當不敢當。”B大爺露出一嘴殘牙笑。  他當過段祺瑞的兵,當過閻錫山的兵,當過傅作義的兵,當過陳誠的兵。  “那會兒不懂不是?”B大爺說,“心想當兵吃糧唄,給誰當還不一樣?我看槍子兒找不找你的麻煩。饑荒來了,就出去當兩天兵,還能幫助家里幾個錢。年景好了就溜回來,種地,家里還有老娘在呢。唉,早要是明白不就去當紅軍了?”  “您當兵,也搶過老百姓?”  “蒼天在上,可不敢。沖鋒陷陣,鬧著玩的?缺德一點兒槍子兒也找你。都說槍子兒不長眼,瞎說,槍子兒可是長眼。當官兒的后頭督著,讓你沖,你他媽還能想什么?你就得想咱一點兒昧良心的事兒沒有,沖吧您哪。不虧心,沒事兒,也甭躲,槍子兒知道朝哪兒走。電影里那都是瞎說。要是心虛,躲槍子兒,哪能躲得過來?咣當,挺壯實的一條漢子轉眼就完了。我四周躺下過多少呀!當了幾回兵,哪回我娘也沒料著我能囫圇著回來。我說,娘,你就信吧,人把心眼兒擱正了,槍子兒繞著你走。”  “B先生,槍子兒會拐彎兒嗎?”“"會,會拐彎兒。”  你驚訝地看著B大爺,想笑。B大爺平靜地看著你,讓你無由可笑。B大爺仿佛在回憶:某個槍子兒是怎樣在他眼前漂漂亮亮地拐了彎兒的。  “這輩子我就信這個,許人家對不起你,不許你對不起人家。”在基建隊,B大爺隨時護著三子,不讓他受人欺侮。  晚上,三子獨自東轉西轉,無聊了,就還是去B大父那兒坐坐。  生產組的新車間蓋好了,B大爺搬去那兩間老屋里住,兼做守衛。木床一張,鋪蓋一卷,幾件換洗的衣裳,最簡單的炊具和餐具,一只不離身的小收音機——B大爺說"這輩子就掙下這幾樣兒東西,不信上家里瞅瞅去,就剩一個賊都折騰不動的水缸。"三子到B大爺那兒去,有時醉醺醺的。B大爺說“甭喝那玩藝兒,什么好東西?”三子說:“您不也喝?”B大爺說:“我什么時候死都不蝕本兒啦!喝敵敵畏都行。”三子說“我也想喝敵敵畏。"B大爺喊他"瞎說,什么日子你也得把它活下來,死也甭愁活也甭怕才叫有種!"三了便愣著,撕子上的老繭,看目光可以到達的地方。  B大爺對旁人說"三子呀,人可是一點兒不傻,只不過腦子不好使。"  腦子不好使而人并不傻,真是非凡之見。這很可能要涉及艱深的哲學或神學問題。比如說,你演算不出這非凡之見的正確,卻能感受到它的美妙。  從老屋往北,再往東,穿過蕪雜簡陋的大片民居,再向北,就是護城河了。老城尚未大規模擴展的年代,河兩岸的土堤上怪柳濃蔭、茂草藏人,很是荒蕪。河很窄,水流弱小、混濁,河上的小木橋踩上去嘎嘎作響,除去冰封雪凍的季節,總有人耐心地向河心撒網,一網一網下去很少有收獲;小橋上的行人駐足觀望一陣,笑笑,然后各奔前途。  夏天的傍晚,我把輪椅搖過小橋,沿河“漫步”,看那撒網者的執著。烈日曬了一整天的河水疲乏得幾乎不動,沒有浪,浪都像是死了。草木的葉子蔫垂著,摸上去也是熱的。太陽落進河的盡頭。蜻蜓小心地尋找露宿地點,看好一根枝條,叩門似的輕觸幾回方肯落下,再警惕著聽一陣子,翅膀微垂時才是睡了。知了的狂叫連綿不斷。我盼望我的戀人這時能來找我——如果她去家里找我不見,她會想到我在這兒。這盼望有時候實現,更多的時候落空,但實現與落空都在意料之內,都在意料之內并不是說都在盼望之中。  若是大雨過后,河水漲大幾倍,浪也活了,浪涌浪落,那才更像一條地地道道的河了。  這樣的時候,更要到河邊去,任心情一如既往有盼望也有意料,但無論盼望還是意料,便都浪一樣是活的。  長久地看那一浪推一浪的河水,你會覺得那就是神秘,其中必定有什么啟示。“逝者如斯夫”?是,但不全是。“你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也不全是。似乎是這樣一個問題:浪與水,它們的區別是什么呢?浪是水,浪消失了水卻還在,浪是什么呢?浪是水的形式,是水的信息,是水的欲望和表達。浪活著,是水,浪死了,還是水,水是什么?水是浪的根據,是浪的歸宿,是浪的無窮與永恒吧。  那兩間老屋便是一個浪,是我的七年之浪。我也是一個浪.  誰知道會是光陰之水的幾十年之浪?這人間,是多少盼望之浪與意料之浪呢?  就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河邊,K跑來告訴我:三子死了。“怎么回事?”  “就在這河里。”  雨最大的時候,三子走進了這條河里;在河的下游。  “不能救了?”  我和K默坐河邊。  河上正是浪涌浪落。但水是不死的。水知道每一個死去的浪的愿望——因為那是水要它們去作的表達。可惜浪并不知道水的意圖,浪不知道水的無窮無盡的夢想與安排。  “你說三子,他要是傻他怎么會去死呢?”  沒人知道他怎么想。甚至沒有人想到過:一個傻子也會想,也是生命之水的盼望與意料之浪。  也許只有B大爺知道:三子,人可不(www.lz13.cn)比誰傻,不過是腦子跟眾人的不一樣。  河上飄繚的暮露,絲絲縷縷融進晚風,扯斷,飛散,那也是水呀。只有知道了水的夢想,浪和云和霧,才可能互相知道吧?  老屋里的歌,應該是這樣一句簡單的歌詞,不緊不慢反反復復地唱:不管浪活著,還是浪死了,都是水的夢想…… 史鐵生作品_史鐵生散文集 史鐵生:故鄉的胡同 史鐵生:午餐半小時 史鐵生:奶奶的星星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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